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幽暗中的光點

住在永康奇美的那幾個晚上，我一直翻來覆去無法成眠。
「真的要截肢嗎？」
「截肢，就會好嗎？」
「沒有左腳之後要怎麼活動？」
「踩著義肢的感覺是什麼？」

這些問題就像腫瘤盤據在左腿肚般地占滿了我的腦袋，宛如魅影般在心頭揮之不去，霸道的打斷了我所有的人生計畫。

就這樣卡了好幾天，直到在朋友的介紹下，轉往柳營奇美醫院，求診曹朝榮曹院長，事情才見得轉機。

我永遠記得院長仔細地看過X光片、超音波檢查報告之後，很親切地用台語問我：「人會甘苦袂？」然後他對我說，依他的看法，懷疑是腿部的腫瘤轉移到肺部，但是不見得要截肢，可以先用化療的方式，將腿部的腫瘤縮小之後，再來做手術切除，這樣子對身體的衝擊也比較小。

他的一席話，就像是幽谷中的光點，讓我看到了一線希望。
於是，七月二十號，我動了胸腔內視鏡手術。手術的過程就像親戚朋友說的一樣，睡一覺而已，好熟好熟的一覺。醒來的時候，我的身上多了好多紗布，身體右側開了三個內視鏡的小孔，還有一根導出血水的引流管，鎖骨下方也被裝上了Port-a人工血管。

不過，其實這都是後來陸陸續續發現的，當晚的我光是應付痛覺，就已分身乏術。那感覺就像有一塊大石頭壓住胸口，我要好努力好努力才能讓肺部張開一點點呼吸空氣，夜晚是如此的漫長，周遭的聲響卻也變得那麼的清晰，此時的我好像是在無邊無際大洋中游泳，拼命的往遠方的光點游去，我必須不斷的換氣、擺手，深怕稍一放鬆就會沉下去。那一夜，未曾闔上眼過。

我的確診報告出來了，腺泡狀軟組織肉瘤（Alveolar Soft Part Sarcoma），是一種罕見的軟組織惡性腫瘤。
等到身體狀況恢復得比較好後，就是一連串的化學治療在前面等著。

化學治療

談到化學治療，以前，常常聽聞它有多恐怖多恐怖，會讓你掉頭髮、噁心嘔吐、食欲不振，甚至還有主張化療會讓人越來越虛弱，終導致死亡的極端主義者。

後來，到醫院陪媽媽做化療，才知道它其實就像打點滴一樣，看著藥劑一滴一滴地往下流，這畫面挺平靜的，化療，似乎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可怕？

輪到自己要做化療，我還記得那天中午，剛好一群大學朋友來看我，情義相挺的他們還帶了肯德基要來給我聞聞香，真的是感動得讓人痛哭流涕。我們天南地北地聊著聊著，然後，護理師進來說要打藥囉，我的身上有裝設Port-a人工血管，要注射前得先將針頭對準人工血管的位置刺進去，再接上管路，化學治療藥物就會經過管路，透過人工血管抵達肺部，再由血液循環至全身。

由於是第一次化療，為了安全起見，醫師開了安眠鎮定的藥物給我，這藥吃下去只覺得頭越來越沉，耳朵越來越難專注在朋友的交談上，眼皮也越來越重，想反抗也反抗不了，非常不舒服。不知道是不是這種「強迫」的方式讓我很想抗拒它，更讓我氣憤的是，與外界斷聯了一個多禮拜，好不容易我能見到熟悉的朋友，怎麼可以就這樣睡著！

「我還想再跟他們多講幾句話！」
「我不想錯過每個朋友的臉龐！」
「為什麼現在要我睡著？」

然而，滿腦子的吶喊卻沒有力氣吐出口，只有無奈地隨著漸漸放慢的呼吸，消散在凝結的空氣之中。相較於全身麻醉的迅速反應，這種逐漸失去知覺的無力感更叫人恐懼。

我大概睡了三個小時左右，醒來的時候，第一包藥劑已經打完了，身體除了稍微燥熱，沒有太大的不適感。這次的療程我得打三種藥物，第一包第二包的時間比較短，第三種藥物則要注射20個小時，且連續注射五天，換句話說，我還得在醫院住上一個禮拜。

雖然難過，但就像當兵一樣，除了熬下去，也沒有別的辦法；趕快找到適應它的方法，比什麼都要緊。